由「她」到「他」,再到「她」——兩個歐洲跨性別青少年的成長之旅

文:陳婉珊(研究主任)

Ellies and Nele

重拾女性身份的艾莉(左)和妮爾(右)。(圖:BBC)

她們的故事,是由《英國廣播公司》(BBC)訪問和報道的。21歲的艾莉(Ellie)出生於比利時。小時候艾莉並沒有性別不安的情況,但成長的經歷令她討厭自己的女性身份。因為她愛好男孩玩兒,被其他孩子欺凌;她也不明白,為甚麼媽媽不讓她像其他男孩那樣,赤膊出外玩。16歲時,她決定服食男性賀爾蒙,以為當個男孩會更好:「我看了一些服食睪酮的跨性別男孩的YouTube視頻,他們從腼腆的女同性戀變成一個超級受歡迎的英俊男生。我自忖自己也有這種可能——感覺我應該擁有男性的身體。」

但當時艾莉想取得賀爾蒙藥物的話,必須得到家長同意。她看的第一個醫生建議她多等一會,不必急著變性,但艾莉只想到那醫生是「恐跨」(transphobic),二話不說轉去看另一個支持她變性的醫生:「他告訴我的父母,所有[藥物的]影響都是可逆轉的——這是最大的謊言。我做過研究,知道這名醫生不可信任。但是我很高興他這麼說,因為那時我的父母同意了。」艾莉的父親表示,他和太太對女兒要變性感到震驚,想勸女兒多考慮一下,但醫生說賀爾蒙對他們的女兒有好處,當時他們才無奈接受了。

艾莉17歲時做了切除乳房手術。稍後,當她高中畢業,她去了德國升讀大學。她在那裡遇見妮爾(Nele)。

向醫生隱瞞患有厭食症

現年24歲,生於德國的妮爾不像艾莉那麼「男仔頭」,相反身體的成熟,卻為她帶來很差的經驗:「我遇上很多被調戲的經歷。我旁邊有一條街,我未試過走到那兒而沒有被男人打量的。我逐漸意識到,我將所有這些都內化了——在社會上,我被視為一種性感的,男人渴望的東西,而不是一個有個性的人。」

可是妮爾的自我形象並不高,儘管自覺有同性吸引,但卻不敢「出櫃」表示自己是女同性戀者,怕被朋友嫌棄。後來表示自己是雙性戀,彷彿這樣會安全一點。也許是討厭被男人注視,也許是不滿意自己作為女性的身體,妮爾想模仿跨性別男生把乳房切除。但當她接觸愈來愈多跨性別的資訊時,她真的自覺有性別焦躁症:「當時我想,我不必假裝是跨性別的,我就是跨性別。」她聯絡跨性別組織,對方把她轉介到性別診所。診所醫生沒有懷疑妮爾的話,很快就診斷她為跨性別。妮爾也羞於向醫生坦白,她患有厭食症的事。因為她怕醫生知道她有其他精神問題,會停止跨性別的療程。

一些醫生認為,飲食失調症有機會導致性別焦躁症。英國心理治療師Anastassis Spiliadis專門診治患有飲食失調症和性別焦躁症的人,他表示他有很多20歲左右的女病人都經歷「逆轉換」:「他們認為轉變到不同性別可以緩解厭食症和焦躁,但事情要複雜得多。他們後悔服用睪酮和進行手術。但真正令人擔憂的是,其中一些人仍未擺脫飲食失調症。」他認為患有厭食症或暴食症的人,並不適宜作出不可逆轉的醫療決定——說的是變性的藥物和手術治療:「我們知道飲食失調會在生物心理社會層面影響人們。那些在醫學上、身體上及認知上受到損害的人,對自己或身體的看法可能出現扭曲。」

相遇相知,終明白跨性別只為逃避問題

去德國讀大學時,艾莉已是「跨男」的身份,起初她適應得很好,身邊的人都讚她轉變得很成功,因為從外表看不出她是跨性別。然而生命的旅途卻沒有艾莉想像般順利,漸漸她覺得頂著男生的身份生活怪怪的,譬如她要避談童年的趣聞軼事,免得暴露了跨性別身份:「當我被視為順性別男人(cis man)時,我感到不自在,而且我開始覺得自己不屬於任何性別。」

約會是另一個問題。雖然艾莉是喜歡女性的,但她又不想被視為一般的男性(直男,straight guy)。她又無法與順性別男人真正連結上,於是她想到,也許約會另一個跨性別男性會行得通。艾莉透過約會軟件認識了妮爾,雙方可說是一拍即合。很快她們便同居,在艾莉支持下,妮爾也進行了乳房切除手術。

她們脫離跨性別身份的轉捩點,卻是因為艾莉修讀性別研究(gender studies)課時,對跨性別運動活躍分子與基進女權分子的論戰感興趣,她們開始討論和探索她們的性別認同和成長歷程。與此同時,她倆都診斷出陰道萎縮症——一種更年期女性常見的毛病,亦是服用男性賀爾蒙的副作用之一。她們獲處方雌激素藥膏,但似乎不太有效。於是她們索性停服睪酮,她們的身體本來就會生產雌激素。

但停服睪酮是一回事,轉回女性身份生活又是另一回事。她們都有疑慮,艾莉道:「我害怕終止荷爾蒙會回復原來的身體,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自然的身體是怎麼樣的,因為我很年青便變性。」妮爾說:「回轉的念頭令人恐懼,因為我為了逃避自己的問題而轉變。逆轉換意味著要面對我從未設法克服的問題。」

結果似乎令她們驚喜。艾莉對於身體線條變得柔和十分受落;妮爾也慶幸自己沒有切除子宮,能自行生產雌激素,使身體回復女性化的外觀。但不是所有轉變都會重回正軌,妮爾說:「我的聲線永遠不會回來。我以前很喜歡唱歌,以後再也不會唱歌了。我的聲線變得很單調,聲帶運作的方式不再一樣。當我打電話給某人時,別人會以為我是男性。」

重新上路 積極樂觀

英國巴斯大學(University of Bath)臨床心理學家巴特勒(Catherine Butler)表示僅有的研究顯示「逆轉換」的情況十分罕見——少於0.5%,可是現時仍缺乏大型的追蹤研究。在網絡上卻聚集了一班為數不少的「逆轉換」者。在這領域缺乏研究意味著一班「後跨性別人士」難以得到支援,他們只能自行組織互助網絡。艾莉和妮爾設立了一個網站post-trans.com,讓一班後跨性別者分享他們的經驗。妮爾是專業插畫家,她會為那些故事加入插畫。

Post-Trans

妮爾為後跨性別者的故事添加插畫,十分吸引。(圖片擷至post-trans.com

艾莉和妮爾現正努力適應回復女性身份的生活,暫時無意做手術重建乳房。對於艾莉而言,她會視之為人生旅程的一部分。而妮爾也顯得沒所謂:「身體會隨著年華老去和意外改變——我沒有為失去乳房而傷心。」反而從前的男性角色有時會為她們帶來安全感,譬如夜闌人靜獨自在車站候車,遇上男性走近會令妮爾警覺起來——如果對方認為她是男性的話,便少了一重顧慮。妮爾一度當上男生還有意外收獲,當她還是女生時,自我形象低落,自覺只是一個愛畫畫的女生;但當她轉換成男生時,她覺得可以當專業的自僱插畫家:「突然間我想,『哦,我能做那些事。』我經常聽到跨性別男生感到更加自信。我也有同樣的經歷,所以我會維持下去。」

有別於我們以往接觸的「逆轉換」故事,艾莉和妮爾都顯得十分豁達,對於錯誤踏上變性路而切除乳房,在訪問中並沒有顯得十分後悔,甚至認為在男性角色中獲得益處。愈來愈多的「逆轉換」故事出現,他們的經歷有一些共同的特質,包括:大部分小時候沒有性別焦躁的情況,就算有,都如同其他沒有的後跨性別人士一樣,是在網上接觸到關於跨性別的資訊後,才有強烈的變性想法。另外,跨性別運動組織都支持他們變性,並告訴他們,如不變性便只有死路一條。在醫療層面,他們都表示沒得到很詳細的檢查,性別診所醫生很快便給他們展開變性的「一條龍」醫療程序。當然,這不是說所有的兒童或青少年性別焦躁症都可以不藥而癒,但是實情似乎是很多兒童及青少年在未經長期和嚴謹的測試下,已開始了不可逆轉(或至少是未經確切證實可逆的)的變性醫療程序,情況令人憂慮。

【註:本文原刊於「性文化通訊」第三十三期。】
陳婉珊,〈由「她」到「他」,再到「她」——兩個歐洲跨性別青少年的成長之旅〉,《性文化通訊》第三十三期「跨性別運動知多D」專欄,2020年3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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