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世俗社會中回應性文化挑戰——泰勒《世俗時代》一書的啟迪」研習組花絮【17/8/2017】

Charles Taylor A Secular Age

洪子雲博士

「在世俗社會中回應性文化挑戰——泰勒《世俗時代》一書的啟迪」研習組已於2017年8月17日(四)晚舉行,由本會副主席,香港理工大學香港專上學院講師洪子雲博士主講。

《世俗時代》(A Secular Age)是天主教著名哲學家泰勒(Charles Taylor)的巨著,原著於2007年出版,同年,泰勒獲頒鄧普頓獎(Templeton Prize),該獎好比宗教界的諾貝爾獎,是界內的莫大殊榮。《世俗時代》在2016年12月譯成簡體字版本發行,全書厚達千頁。洪博士熟悉泰勒的思想,今次為我們簡介這部巨著的要點。

泰勒看世俗化

過去,面對社會的世俗化,宗教信仰被認為會從公共社會和社會制度中退出,成為個人私下的事情,甚至會衰落至沒有人再上教堂。而泰勒則認為這種對宗教在世俗化處境下的預測落空,世俗化只不個令宗教從沒有人質疑,改變為眾多選項當中的一個,而不是衰落,宗教信仰正以另一種形式參與公共社會。事實上,在廿一世紀的今天,宗教並沒有因為世俗化而沒落,相反,各大宗教均有復甦跡象。

很多學者認為,是科技發展和高舉理性,使得社會世俗化;泰勒沒有反對這種解釋,但卻認為不足以完全解釋世俗化的發展。因為科學研究不一定與信仰有矛盾,再者,科學亦不是探討宗教、人文和倫理價值等議題的有效工具。因此,泰勒認為科學與理性發展,不必然令社會世俗化。他提出,世俗化的成因是自我觀及道德觀的轉變。

由迷魅到解魅

世俗化開始之前——公元1500年前,當時是迷魅(enchanted)的世界,人類普遍相信在人類世界以外,另有靈界的力量與人類息息相關。不單君王是天命所歸,「一般人」是沒有這種「命數」的,連萬事萬物也彷彿充滿鬼魅神力,人們膜拜諸如太陽、月亮、星宿,甚至動物走獸、花草樹木等事物,現代人視為無稽的;但對當時的人來說,他們對世界的認知,使政治社會和人類作息不可能脫離宗教。

這種迷魅的世界在1500年至2000年間發生了多方面轉變。泰勒的世俗化理論就是解釋中古時代充滿宗教氣氛的世界,如何在歷史發展的過程中一一地瓦解和改變,而當中一個很重要的因素是創造論和基督論的改變,以及唯名論的興起,導致了大自然自主化的觀念(autonomization of nature):即認為大自然是自主運作的,就像機械緊密有秩地持續運作一般,背後無須神明操作維持。這不單促進了日後科學發展,亦促成世俗化。

人們開始盡情探索這世界,並嘗試改變世界,改善人類生活。這時,神對世界的旨意被視為是對人類的恩慈。同時,因著科學發展,人類對自身能力有了新了解,開始認為可以以人力帶來天堂般的生活。漸漸產生新的道德觀:製造倫理(Ethics of Poiesis),主張透過理性和訓練,改造人民的品格,建立社會秩序。人類自覺不再被世界上的靈魂或神秘力量入侵,對人類的成就感到驕傲。然而,去魅化(disenchanted)卻使世界變得空洞、沒有深度和意義。當人們各自尋找意義和價值時,社會開始分化,形成日後的「新星效應」(Nova Effect)——各種思潮像宇宙大爆炸般斗然間併發。

宗教改革與世俗人民主義

另一導致世俗化的因素,則源於自十一世紀西方社會的格列高利改革(The Gregorian Reforms),及以後的一系列宗教改革(Reforms)。這一系列的宗教改革源於對聖俗之間差別的不滿,它不單瓦解了迷魅的世界觀,最終更為世俗人文主義鋪路。原先宗教改革的源起,是因為教會精英針對教會散漫、放縱和墮落,亦有部分是不滿平民庸俗的生活,希望透過改革提升一般平民的信仰生命。這些改革到了約十四世紀轉為整個公民及社會改革運動。當時正值文藝復興時期,精英中引入一個新觀念「公民性」(civility),強調禮貌、和平、有法律和秩序,逐漸形成規範社會(Disciplinary Society)。

最後馬丁路德帶領的宗教改革(The Reformation)成為了這系列改革中最徹底的一次。當時天主教會常以很嚴厲的方式譴責和恐嚇民眾悔改,令人們惶惶不可終日,以致當馬丁路德帶出因信稱義的觀念時,得到廣泛回應。馬丁路德主張「信徒皆祭司」,聖職以外的一般工作都是事奉神,打破過往社會中的階級觀念,亦打破迷魅化世界中聖俗二分的觀念,令整個社會更徹底地去魅化。可是宗教改革之後,卻緊隨過百年的宗教戰爭。為回應宗教戰爭帶來的種種混亂,遂生出現代道德秩序(Modern Moral Order)。

這時候人們對教會越來越多不滿,開始厭倦眾多宗教教義的爭議和衝突。加上科學發展,人類生活改善,令人對自己的理性能力越來越有信心,繼而向內心尋求道德動力。昔日抗議宗(Protestant)批評天主教的種種理據(如導人迷信、壓制自由等)亦被人文主義學者用來批評整個基督教信仰。加上現代道德秩序強調自由、平等、仁慈和相互利益等價值,就成為今天世俗人文主義(Secular Humanism)的基本面貌。

性革命

《世俗時代》只用了小量篇幅談到西方性革命(sexual revolution)。性革命的根源,是源於十八世紀的浪漫主義和表現主義(Expressivism),追求活出和表達真實自我的一面。戰後社會富裕所帶來的消費主義革命和潮流服飾的興起,可謂表現個人主義的其中一個表現。這種表現個人主義衝擊北美過去信仰、紀律倫理和文明秩序之間的連繫。60年代年青人對工具機械式的制度反叛,追求個體性、創意、感性的平等社會,這正是來自浪漫主義的本真性倫理(Ethics of Authenticity)。

然而,泰勒觀察到性革命有其困境,因為人們不斷追求越軌,難以維持穩定的感情生活;另一方面講,持續的親密關係難以不停追求感官滿足。而且,色情物品的盛行,令女性再度被物化,人們發現否定所有規範後,反而沒有令整體社會變得更幸福。面對性革命,泰勒一方面相信人們依然想追求平等恆久的親密關係,依然想生兒育女,另一方面亦寄語天主教會,若依然沿用舊有的一套規則(如貶低性行為、對性慾恐懼、僵化的性別角色和拒絕討論身份認同等),已經難以回應今日對道德倫理的挑戰。

有聽眾問到《世俗時代》如何回應今日的政治爭拗,洪博士指出這書非旨在回應政治爭議,但泰勒在其他著作則認為自由主義的其中一個弊端是過分強調權利,漠視道德價值的討論,壓抑了道德人格的發展;然而,今日的權利觀,正正源於道德價值,當道德被削弱,反過來無法保障個人權利。譬如今天流行「權利」的術語,每個人都將自己提出的價值稱為「人權」,彷彿使出「皇牌」,凌駕(trump)了其他價值。問題是這樣會使價值討論變得不可能,勝負變成博弈,可能某一方在法庭司法覆核勝利,取得他們想要的權利,但不是透過互相討論達至共識,這樣將會不利民主社會的長遠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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