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周年特刊】由膽怯到剛強──性文化學會廿載奮戰的心路歷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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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膽怯到剛強──性文化學會廿載奮戰的心路歷程

關啟文(香港性文化學會主席;香港浸會大學宗教及哲學系教授)

 

「廿年風雨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征途,無處話淒涼。縱使辛勞應不悔,塵滿面,鬢如霜。夜來幽夢千夫指,縱有懼,仍上路。四顧無人,惟主恩千重。文化荒涼誰人問,堵破口,抗洪流。」[2022年8月17日 香港性文化學會二十週年感言][1]

 

由「關色文」到創立明光社  回應時代的呼聲

我在1986年離開香港到英國念神學和哲學,於1993年底回港,在基督徒學生福音團契(FES)中事奉,在一半偶然、一半抵受不住內心催迫的情況下,成立了明光社的前身──「基督徒關注色情文化聯委會」( 簡稱「關色文」,這與我名字接近,所以友人都戲稱這是我的弟弟),這樣就開始了我作為「超級道德主義者」、「道德恐怖分子」和「道德法西斯主義者」的生涯!

 

我在1994年暑假為FES舉辦了一個神學課程,裡面強調信仰需要回應時代課題,學員分為兩組,分別關心人權和香港性文化。適值當時色情漫畫大行其道,這些刊物既便宜、「精采」,又容易購買,於是短期內便成為青少年深愛的「精神食糧」。當時不少團體發出了批判的聲音,惟有教會不動聲色,就如隱形的城、斗底的燈。神學課程的學員漸漸認識到色情泛濫的嚴重性,我們決定聯絡有心人發起反色情運動,製造抗衡色情文化的力量。就是這隊「雜牌軍」在1994到1997年,不斷透過研討會、特刊、調查、集會、登報聲明等方法,喚起市民對色情泛濫的關注。我們的聲音雖然微弱,但我們的努力維持了社會對色情文化的批判性,激發了不同團體的關注,及對色情販子產生一定壓力。後來很多色情漫晝也相繼停刊。

 

在1997年初,那時因著《蘋果日報》產生了惡性競爭,報章的色情副刊變本加厲,我們就針對這問題施加壓力,特別是我們作了一個規模不少的調查,研究色情副刊對近一千個中學生的影響,結果也相當驚人,例如經常看色情副刊的中學男生,有近一半說若能不被拘捕,他們會強姦女性!想一想:他們不去強姦女生,只是因為懼怕懲罰,而不是內心明白這是不道德的行為。但強姦不是天理不容且傷害別人的罪行嗎?他們的良知那裡去呢?

 

我們的活動和調查在傳媒也產生了一些討論,例如我和吳敏倫之間就在報章有一場筆戰(吳是那時香港大學醫學院的精神科教授,是提倡性解放的知識分子)。這次反色情運動後一些有心人感到需要一個正式的機構,去長期關注香港的色情文化和社會倫理問題,因為主要是靠義工的「關色文」始終難以長遠運作。明光社就是這樣在1997年誕生了。

 

創立香港性文化學會  踏上文化使命的征途

明光社最初幾年的工作還算順利,但在過程中我們深深感到時代的需要是如此龐大,所以實在需要更多機構去回應日益猖獗的性革命。特別因為明光社關注範圍較廣,不單回應性議題,也關心社會倫理(如賭博)和傳媒的問題,所以我們希望另外成立一個聚焦關注性議題的機構。於是在2001年底,蔡志森(明光社總幹事)和我廣邀關心性文化的「各路英雄」(如醫生、社工、學者等)參加懇談會,傳遞我們的異象。(所以雖然香港性文化學會與明光社一直是獨立機構,但兩者從開始就有緊密關係,稱得上是姊妹機構。)

 

我們舉行了幾次懇談會,也凝聚了一些關心的人,然而每當希望找到願意挺身而出承擔領導的人時,不同人總會以不同的理由拒絕(如太忙、「這不是我的專業」等),所以遲遲未能真箇成立香港性文化學會(後面簡稱「學會」)。當時我也內心矛盾,一方面我內心很認同這異象,但另一方面我那時剛進入香港浸會大學幾年,教書(特別是準備接而連三的新科),和研究(特別是面對校內評審以決定我能否長期留任)的壓力非常大,我心想:我同樣很忙,而且的確性倫理原來不是我的專業(宗教哲學才是),所以也不願意出來承擔創會的任務。其實一個更重要原因是,過往的參與已讓我明白,在公共社會維護基督教性倫理不單吃力不討好,更充滿「危險」,所以心底還是有點基於明哲保身的不情願。

 

這情況膠著了幾個月,最後有一次我在禱告裡與神討價還價,希望神興起其他人去承擔學會的使命,但神的訊息是:「為何你不自己去做呢?」我也把內心的不情願和憂慮向神訴說,然而那份感動仍然揮之不去。最終我還是順服了神的呼召,但當時心裡還是想:要維持這艱鉅的事工未必容易,我只要努力嘗試過,那上帝就不能怪罪於我,但可能做幾年學會就被逼關閉也說不定呢,那時我便可「甩難」(擺脫災難)了!

 

於是我和一些同道(當時都是較年青的)在2001年底到2002年初之間,創立了香港性文化學會,而我任學會的主席。轉眼二十年,我仍站在這崗位上──因為很「不幸」,學會短期內被逼關閉的可能性沒有實現,因為上帝是信實的,祂的恩典不斷呼喚新血加入我們這「文化特工隊」,而祂的奇妙供應則幫助我們渡過多次財政危機。初期我們知道最重要是去凝聚和裝備一群有心人,所以我們成立了四個研習小組:性倫理和性哲學;同性戀;色情文化/性教育;婚姻與家庭,我們定期研讀文章、書籍和進行討論。在最初幾年,我們主要舉行的是內部研習和祈禱會,後期也有一些性倫理的講座和課程等(多與明光社合辦)。

 

四個研習組中,同性戀研習組發展得最頂盛,當時我們凝聚了一小撮人對同性戀議題有一定認識,而且對學會的使命相當委身。後來在2005-2006年間香港社會發生有關制訂性傾向歧視法(SODO)的激辯,就是這小撮人是學會作出堅定回應的主力,也成功阻擋了立法(當然還倚賴友好機構和教會等回應)。就是這樣學會開始承擔面向公共社會、參與社會論爭的角色,再之後的六七年間,有關性文化和法例的論爭在香港頻繁發生(如少女援交、家暴條例、中大學生報事件),不同的陣營針鋒相對,鬥爭得相當激烈,而學會也一直積極參與,至今已小有名氣。今天回顧,似乎上帝早就在預備我們這「文化特工隊」,在危急關頭進到文化戰線的炮火中為真理而戰。

 

掙扎:情何以堪  堅持:談何容易

這麼多年的經歷告訴我,這項事工很蒙上帝祝福,回想當天學會只有一群年青人(包括當時的我!),我們只有一個夢、一份信念和執著,並沒有甚麼社會運動的經驗和偉大期望,但恩賜能互相配搭,再加上教會和機構的支援,竟對社會產生一定影響,這已遠遠超出我們起初的預期。現在學會已有幾位同工(但還是一個小機構)和自己的辦公室,在普遍道德鬆弛的潮流下,學會和友好機構在香港社會代表了堅持正面價值和維護社會良好風氣的聲音,在不少重要社會事件上(如色情文化、同性戀和家庭價值等論爭),都能發揮火車頭或凝聚核心的作用。當然,我們做的事情肯定有很多不足之處,但以我們的單薄人手和緊拙經濟,能發揮現在的功能,已是難能可貴。

 

然而,香港社會與全球的發展大勢都與我們的價值背道而馳,我們要逆流而上實在殊不容易,也因此經常受到猛烈的攻擊,而我作為這運動的一個領袖,也往往是被攻擊的對象。我自少喜歡看武俠小說,好些作者描述江湖上的無耐、唏噓,對我而言只是無病呻吟。想不到「江湖」真的存在,而今天我也深深牽涉到「江湖」的恩怨和風波,難以抽身,真的有點無奈、唏噓!在這廿多年的事奉裡百感交雜,有無數的掙扎和反覆思量。我性愛和平,不愛與人爭吵,但今天成為「道德塔利班」的代表人物,被不少人追擊、痛罵甚或詛咒(如有些人在網上祝我「早下地獄」)。若按我自己的喜好選擇,我寧願留在「象牙塔」裡寫文章,在學術期刊無論辯論如何敏感的課題,也不會有太強烈反應。但在過往廿年,我經常走在最前線,參與社會事件的對抗和爭辯,身心都承受巨大的壓力,也成為友方的「標靶」,例如在一本攻擊我們的書(《宗教右派》),就有人罵我是「可惡的教徒」、「無恥」(頁233),當中有大量誤解,又是無奈。我2011年底到台灣的大學發表論文,同運組織罵我是「仇同者」,而《台灣立報》在事前已對我猛烈攻擊,說我「惡名昭彰」,都是莫須有的罪名!

 

我多次求神讓我退下火線,祈求主興起其他精兵,因為我只是軟弱的器皿。我與上帝解釋,性倫理和同性戀本來不是我的專業學術領域,我重新「惡補」(有多少個無眠的晚上),實在心力交瘁。要知道性議題非常複雜,為了作出扎實的回應,我往往要不斷消化龐大的材料,要把自己的研究範圍不斷擴闊,實在是非常艱辛,所以我精神上感到非常負壓和疲憊。更加上要回應很多時事的爭議,時間緊逼,所以我經常工作至夜半深宵,還要研讀一些陌生的材料(如歧視法的法律條文、同性戀生活方式的醫學研究)。有時也不禁感到疲不能興、異常辛苦、甚或悲從中來,悲哀的是為何我要承擔如此艱鉅的使命?為何我不能像其他人早點安睡,享受人生?始終閱讀學術文章的人不多,我這樣努力寫作,有時也感到像對空氣說話,不禁懷疑自己所做的一切有否影響到別人?

 

而且我感到大勢已去,我們打的似乎是一場「必輸之仗」!然而主給我的回答是:「豁出去!我只是呼喚你去盡力推那『巨石』,沒有說一定要推得動,你只管忠心完成你的使命吧!」我開始時有點不服,但還是順服了神的呼召。今天,我不再狂妄,知道自己的微小,只感謝神讓我有份事奉祂的工作。步履還是有點吃力和艱鉅,但我會繼續一步一步穩定地走下去,直至見恩主的面。我能堅持到今天,是因為我深信這是上主交託我的文化使命──我特別感到基督徒知識分子有特別的責任,去從基督教的角度守護社會的良好價值和文化,與及新一代的健康成長。話雖然是這樣說,但在面對文化戰線上的炮火和承受巨大壓力時,我內心又如何能沒有掙扎呢?

 

唐吉訶德與風車的搏鬥──炮火留下的傷痕

我的正職是大學教授,但積極參與文化使命就像我多做了一份義務的全時間工作!這麼多年我都感到時間與精力嚴重不足,也令我面對很大壓力。過往二十多年,大學對老師的要求不斷提高(無論是教學、研究或行政),特別當我是新老師時,要用很多時間準備多個新課程的內容和教材,再加上大勢所趨,香港的大學講師要面對publish or perish的嚴峻抉擇。這些壓力其他人不一定明白,每個人都會對我說:「你一定沒問題的了。」我漸漸也不多作解釋了,但有如「啞子食黃蓮,有苦自己知」。

 

每次看到一些同事能專心一志在國際期刊出版論文,我都很羨慕,為何我不可像他們那樣?為何還要兼顧這樣困難的工作(和其他事奉),去主領講座、參與論壇?為何花時間在報紙的筆戰?要知道那些活動和文章在評核時頂多可算作社會服務中無關痛癢的一項,根本對我的學術紀綠毫無裨益,但我為了備戰,可用了不少時間和心力去搜集資料和閱讀。這麼多年來,要不斷應付備課、教學、改學生習作、與學生交談、作學術研究、在我家舉行讀書小組、在外面領會、筆戰、教會講道等性質不同的工作,不單是忙碌的問題,而是在太多種類的事工中跳躍,實在叫我心力交瘁。堅持至今,就是因為一份使命感和上帝的召命吧。

 

第二種壓力源自與社會中「敵對」力量的正面衝突和「埋身肉搏」。其實筆戰的形式已與我性格不太相符,我較喜歡與別人和平共處,與人針鋒相對並非我最愛的討論模式。我也發覺你若太溫和,論壇的編輯自然會為你設計更激進的形象,例如他們多次為我的文章加添較「戰鬥格」的標題。此外,筆戰的對手不單意見與我不同,更對我懷有敵意,所以他會恣意罵我、嘲笑我和扣我帽子。過往廿年我們也打了幾場漂亮的仗(但有點慘烈),而且一直緊守崗位,推動整全性教育,與性革命狂潮抗衡(也有點螳臂擋車的味道)。就是因為我們的影響力增加,別人對我們的攻擊也更猛烈。

 

例如在2005年香港社會爆發有關「性傾向歧視法」的爭論,我在5月底發現我的照片被網友放了在梁國雄議員的網頁裡,標題是:「認住佢」。還有人在下面說我是假道學、死耶穌佬、衰格、肥屍大隻、面目可憎,並祝我早下地獄!好些人則把我標籤為「仇同者」和「耶能」。

 

被人罵、被人曲解和角色定型(stereotyped)始終不大好受,這些都使我心理承受不少壓力,甚或有時感到受傷、低沉。我也不甘心,有些人一生就是專注某個課題,而且一早在大學「上岸」,所以時間多,有文必可回應。我卻時間緊拙和要關心很多不同事工,所以未必能不斷回應下去,對手卻因此自詡天下無敵!我心中實在不服氣,事實上更多人根本不去回應我仔細的論點,只是訴諸謾罵和標籤。更使我傷心的是一些好朋友的反目,他們感到我的立場過於保守,甚至因此參與批判和攻擊我的行列。由於我相當重視友情,這些事件都會令我相當低沉。

 

在與社會與世界大勢(如性解放)抗衡的時候,另一感覺就是孤單、無奈和「無癮」。這麼多年我都在努力回應,但常感受到性解放的力量來勢洶洶,而自己似乎在孤軍作戰、螳臂擋車,好像打一場注定要輸的仗(fighting a losing battle)!不是有點像唐吉訶德與風車的殊死戰嗎?我也不時慨嘆:為何這麼多基督徒知識分子中,只有很少人肯參與和回應呢?令我印象最深刻就是早期去立法會為性傾向歧視法給意見的經驗(分別在2000年12月和2001年8月),我們不認同同運一方成為眾矢之的,那種一面倒和被圍攻的經驗實在有點嚇人,也使我很不開心。

 

內心的醫治──重新立志推大石

在我反省和面對自己內心掙扎的過程,有一個禱文對我幫助很大:

Lord, for my own maturing, to make me more like Christ,

You’ve allowed me to participate in His sufferings. I’m awed.

I’m honored to be in such company. That’s a Big Deal.

But, Lord, I choose to belittle my feelings. They’re not a big deal.

Keep me from retaliation, real or imagined; keep me from filling my thoughts with self-pity and fresh self-woundings and all over-occupation with myself.

Lord, keep my heart and life concerned for others.

Lord, give me true compassion for my oppressors.

And, Lord, I entrust myself totally to You.

Into Your good hands I commit my spirit. Amen.

 

  • 主啊!為了我自己的成長,也為了我更像基督,你讓我於你的苦難有分。我感到敬畏和榮幸。這是最重要的事。
  • 主啊!我願意學習輕視自己的感覺─它們本來就不是很重要。
  • 求主免我於報復──無論在想像或行動中。
  • 求主讓我的思想不至充滿自憐、自我傷害和自我注視。
  • 主啊!保守我關懷別人的心。
  • 主啊!讓我對逼害我的人有真正的憐憫。
  • 主號!我把整個人生付託與你。阿們。

 

當負面情緒(特別是憤怒與苦毒)在內心積聚時,我們的傷口只會愈發嚴重,我們也容易灰心氣餒。當我覺察這點時,就在上主面前祈求內心的醫治,學習放低各種負面情緒。當我慢慢克服那些自憐、自怨自艾和對別人的不滿的感覺,專心仰望主時,心情就開始平復下來。經過這些年的磨練,我的心志更堅定(雖然偶有動搖的時候),無論情況可不可以改變,有多少同路人,我都會繼續參與。只是要行完上帝要我走的路程,見證了祂的恩典與真理就好了!其他又何必介懷呢?上帝也藉著詩篇23篇提醒我不要心存不忿之念,上帝已把豐富的筵席擺在我面前,讓我分享祂那份純全的喜樂,我又何必讓其他人破壞這份心境呢?與大家分享一個「推石頭」的故事:

 

一天,主將某人帶到一塊大石頭前,要他每日用盡力氣去推那塊石頭。那人就照著主的話去做,但經過多日,石頭分毫未動!於是那人開始氣餒。主說:「我告訴你,用盡你的力量去推那塊石頭,你也做了。但是,我從未說過,我期待你能移動那石頭,你的任務就只是去推那石頭。看看你自己,你的臂膊強壯了,你的背脊挺直;你的手變得厚實;你的腿也長得更強壯。藉著推那大石頭,你成長了許多,你的能力也超過以前。」

 

這些年我真的好像在「推大石」,可能將來也如此,雖然我會感到辛苦和氣餒,但我仍然無悔。我碰到一班很有熱誠的戰友,不少都是大忙人,但仍然出錢出力,從不計較,也沒有甚麼鬥爭。我也遇到一些很有幹勁和異象的同工,他們有不同的恩賜,有些思想口才都了得,有些勝在有創意和靈活,有些則忠心地默默耕耘… 難得的是他們有同一的事奉心志。這些都叫我欣慰。我也不相信這石頭是完全推不動的,可能我們好像對大局沒有甚麼影響,但我相信若缺少了我們的努力,香港的社會風氣只會敗壞得更快,不少性解放人仕就「投訴」香港在亞洲是相當保守的城市!

 

主耶穌吩咐我們作地上的鹽,發揮防腐的作用,祂也強調:「鹽若失了味,怎能叫它再鹹呢?」要知道當日沒有醬油、魚露、味精、雞粉和XO醬等另類調味料,所以當時鹽是不可取代的,我也感到教會在文化戰線中的社會角色是難以取代的,若我們也不關心文化和道德價值的問題,還有誰會挺身而出呢?所以無論推不推得動,這塊大石我們還是要盡力去推,我也打算繼續參與,就當作減肥運動好了!

 

膽怯的心

話要說回來,內心的醫治和堅持的學習都是一個漫長的過程,當中經歷多少次懼怕和喪膽的時刻。特別是在初回港時期,我與吳敏倫等世俗知識分子打筆戰,而他們都是教授級的資深學者,老實說有時也感到膽怯,在筆戰期間我會有好幾天連電郵也不敢打開,因為懼怕又見到攻擊我的文章!甚至有一次我發噩夢,在夢中我被對手徹底打倒,聲名盡喪,無比屈辱…然後就一身冷汗地驚醒了!我特別感到參與公眾社會的辯論(如報章的論壇版),所帶來的壓力比一般的辯論大很多。最初幾次參加立法會的公聽會,發言前都無比緊張,身子也有點顫抖!

 

被別人標籤和扣帽子(如道德塔利班) ,故然感到不快和不值,但當我想到被學術界的同儕輕看和蔑視,標籤為非理性、不學無術的宗教狂熱分子,更使我不寒而慄,和感到冤屈。參與文化辯論二十多年,持續面對不斷的攻擊(如用激烈甚或惡毒的言語罵我們),甚至有團體上門衝擊,和上街遊行反對我們。各種壓力累積下來,有時我也不禁問上帝:「為何這樣待我?給我這樣的召命是否『大整蠱』?」

重尋神所賜的心──剛強、仁愛與謹守

面對內心的膽怯,一節經文對我有很大幫助:「因為神賜給我們,不是膽怯的心,乃是剛強、仁愛、謹守的心。」(提後一7)我認為剛強、仁愛與謹守的終極秘訣,就是重新確立生命的主權:首先不為甚麼,我的生命本就是神的。所以無論是否膽怯,總要有順服的心。我也想起年青時喜愛的詩歌(叫《順服》):「非我願做之事,非我願去之地,因我不配選擇自己的路。」

 

在我學習剛強而不膽怯的過程中,神首先讓我反思:我為何膽怯?我究竟在畏懼甚麼?當我誠實面對自己時,發覺我最懼怕的就是:不受主流社會認同(特別是自己所屬的專業團體);我的名被別人污名化;受纏繞和攻擊。然而作為基督徒,我應該害怕的,不應是神不喜悅、被主棄絕和沒有完成神給我的召命嗎?最後我發現我內心已在壓力下被扭曲,以致:

  • 我畏懼不應畏懼的事(如別人不接納)!
  • 我卻不畏懼應畏懼的事(如生命生鏽腐蝕、不被神所用)!

 

我到教會講道有時會用詩篇23篇作經文,裡面說到:「祂使我的靈魂甦醒,為[祂]自己的名引導我走義路。」有一次讀到這經文時也面對心裡的掙扎,深刻覺悟到,我懼怕不公平的批評和人身攻擊,就是因為懼怕我(關啟文)的名被別人污名化,但那又如何?我不是已決志為神的名走義路,但今天我其實只是為自己的名走人生的路!那一剎那,我在主面前認罪悔改,重新確認我做這一切的動機,就是單單為主的名走義路。這也意味著,我願意不再恐懼錯誤的東西(如被世界排擠),也不再渴望錯誤的東西(如受人尊重to be respectable),我決心不再希冀舒服的信仰──信仰與世界全無張力,如魚得水,水乳交融!

 

另一次經歷是在考慮應否出席一個同性婚姻論壇,要與對手辯論和預期會有記者到場,我心中掙扎良久,感到我已付出很多,今次作一次「逃兵」也不為過吧?但在禱告的過程中神給我三個字:「豁出去!」當我順服的一刻,心中感到平安。就是這雙重的學習(淨化事奉的動機和實踐「豁出去」的三字真言),使我逐漸擇脫內心的各種憂慮和懼怕,無論面對如何惡劣的外在環境,還是能平靜地、踏實地一步步作出回應,不再計較得失,也不再思前想後別人的反應。

 

然而神所賜的心,不能只有剛強,也需要仁愛和謹守的配合。若基督徒過分「剛強」,有時會面對憤怒、苦毒甚或憎恨的誘惑,所以在面對衝擊時,一定要持守仁愛的心(謹守!)我經常告訴自己,或許很多人視我為敵人,但我沒有敵人,我的召命只是去見證基督的恩典與真理,若我的寫作或回應是源自憎恨,那縱使我贏了辯論,最後還是輸了!要保持仁愛和謹守之心,我也學到一些小秘訣:一,要謙卑而不自滿自義:我們既有犯錯的可能,就應該經常反省,聆聽批評(包括教外人)就是幫助自己改進的「良藥」。二,我們應有心理準備去面對壓力或逼迫,光被黑暗排斥本是正常!人們不一定喜歡光,就算主耶穌的真光也如此。

 

三,無論是剛強還是仁愛,都不易謹守,因為我們容易灰心、被無力感纏繞。前面也談到我的孤單感,然而我內省時發覺自己在面對孤芳自賞的誘惑:當我埋怨為何只有我,而沒有其他人參與時,我似乎在享受自己的優越感。然而一位弟兄Billy的勸勉讓我反思:我不應和別人比較(加六4),而且從來不是上帝需要我們,而是我們需要參與祂的計劃中。沒有我們,上主自能從石頭興起祂的僕人,祂願意使用我們那麼微小的人,其實是我們的榮幸。四,感到自己在FIGHTING A LOSING BATTLE時很易產生無力感,然而後來我反省:我們是為了勝利去作戰還是為了見證主?當我再一次淨化「參戰」的動機時,現在已不多想成與敗的問題。

 

文化戰線極為艱險,只有重尋上帝所賜剛強、仁愛與謹守的的心,我們才能走得好、走得遠。

 

艱苦我奮進

「誰能明白我」是林子祥(亞Lam)的名曲,也是我最喜歡的歌之一。歌詞談到:「途人路上回望我,只因我的怪模樣,途人誰能明白我,今天眼睛多雪亮。人是各有各理想,奔向目標不退讓。是新生,是醒覺,夢想永遠在世上!」然而追尋理想之路不易走,所以少不免「到困倦自彈自唱」,這些感受都使我深深共鳴。對亞Lam而言,「掌聲要在夢想裡尋」,但今天我已不再尋求別人的掌聲,最重要是忠於上帝的託付,完成我人生的使命。或許我對道德的堅持在現實之香港人眼中,只是儍子或「道德塔利班」,但這又何妨呢?做了這麼多年,其實也非常疲累—有理想的人一定疲累,但我慢慢學會理想不是靠自已維持的,而是建基在對上帝呼召的回應。或許我們在夢那不可能的夢、打那不可能的仗,但靠著上主的恩典,我們仍然能宣告:艱苦我奮進。一位基督徒政治學者Edmund Burke有一句一針見血的話:

邪惡要得勝只需一個條件──就是善良的人袖手旁觀。

 

風暴中的安息

過往二十年,特別面對香港婚姻制度淪陷的逼切危機和社會的混亂時,心中經常感到疲乏、充斥無力感。有時想奮發,有時則感到不如頹廢,心中不停掙扎。感謝主,在最疲乏之時上主重新向我發出呼召(如透過約拿的故事),當內心刮起風暴時,神給我希伯來書(4:1)的提醒:祂已給「我們…有進入他安息的應許」!當我以信心抓緊上主的應許時,內心的風暴已被平息。我再次立志,無論結果如何,別人反應如何,我只要忠心走完我應走之路即可!

 

學會面對未來的二十年,我們的力量仍然單薄,同工人手也甚緊張,我們實在需要一班弟兄姊妹與我們同行,不單為我們代禱,也具體支持我們的事奉。我邀請大家與我們同心守望和更新香港性文化,讓我們一起禱告吧!

 

主啊,在這複雜和混亂的現代社會,求你幫助我們慎思明辦,既有憐憫,也有道德勇氣,向別人見證你那充充滿滿的恩典和真理。求主憐憫這個世代,賜給我們堅忍的心,無論能否扭轉局面,縱使備受壓力和逼迫,仍能堅持為你在現今社會作光作鹽。阿們。

[1] 明眼人都知道,我這首詞改編自蘇軾那傳誦千古的江城子:「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斷腸處,明月夜,短松岡。」( 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 筆者自知中文水平有限,此舉實是東施效顰,只希望憑詞寄意,與大家分享心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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