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安然(事工總監)、梁海欣(項目幹事)
最近,一名朋友想多了解職場性騷擾。提到性騷擾,我說我想起我們的播客節目「Sex But True 騎呢性趣聞」 “EP36 圖書館是性罪行溫床?”那一集,友人很快就回應道圖書館陌生人與辦公室上司是不同的。陌生人?報警就可以了。但上司?不知怎麼辦!曾有職場女性被她年長20年的上司路過時碰到臀部,慌張得不知所措…
網上有許多教人如何面對及處理性騷擾的文章,大多是鼓勵受害人勇敢舉報發聲,也要求著公司設立性騷擾投訴機制等等。但甚少文章探討為何會有性騷擾的問題,以及性騷擾與性解放之間可能存在著的關係。
性騷擾與性解放的關係
性騷擾是指有人對另一人作出涉及性的不受歡迎行為。不受歡迎行為包括不受歡迎而涉及性的獻殷勤、身體接觸、談論涉及性的話題,或提出涉及性的要求。若有人認為有關環境在性方面具有敵意,感到受威嚇,也會構成性騷擾。[1]例如吹口哨、說黃色笑話、被拒絕仍繼續追求對方、調情、要求發生性行為等等行動,都有機會構成性騷擾。除了行動本身涉及性外,也要取決行動有否令到對方受冒犯、侮辱或威嚇。如果對方接受有關行動就沒有問題,否則就可能是性騷擾了。即使法例上有指明該行動需要符合「一名合理的人在顧及所有情況後,應會預期該女性會感到受冒犯、侮辱或威嚇」(《性別歧視條例》第2(5)條(a)),但也同樣重視對方當下的主觀感受,所以常常有人笑言:「如果你樣子醜陋,那就是性騷擾,但如果你是帥哥或美女,就不是性騷擾了。」
在#Metoo運動當中,有一具爭議性的事件,就是喜劇演員阿齊茲·安薩里(Aziz Ansari)事件。這事件張貼在網站Babe,內容是匿名女士與安薩里的不愉快約會經歷,這名女士指自己已經用言語及非言語的暗示(cues)向安薩里表達她的抗拒,但仍然感到安薩里繼續向她作出性要求。女士感到很大壓力,最終說出「不」,安薩里立時明白了,但對那名女士來說,先前所發生的事都是性失德行為(sexual misconduct)。事件引起不少人的討論,有人支持女士將事件揭發,但也有人笑言安薩里犯的是「不能讀心罪」(guilty of not being a mind reader),認為安薩里十分無辜。爭議背後的其中一個主因似乎是大家覺得性已不再「獨特」,因此「不斷性要求」只像一個人不斷要求一個朋友與他一起吃漢堡包,即使對方因為「熱氣」而暗示不想去,但這只是人際相處中常見的談判周旋,不算十惡不赦。這正是性解放把性「淡化」後的結果,連同「性騷擾」都會被淡化,人際間的「性表達」界線也變得不重要。看來,不論是性要求的發問者與被問者,都是性解放下的受害人。
我們不是要為性騷擾加害者護航,但我們不難聯想到性解放文化令人容易在性騷擾問題上觸礁。性解放思想主張性行為是沒有道德標準的,不應加上任何規限,例如婚姻狀況、性別、年齡、親屬關係、身份地位、人數等等,要發生性行為只需要你情我願、取得同意(consent)便可以了。認同這套思想的人認為這樣可以讓人得自由、得快樂,但事實似乎與之相反,甚至帶來訴訟、衝突、被侮辱(包括雙方)等長遠傷害。
依照性解放的思想,人可以與任何人發生性行為的,只要取得同意。但怎樣取得對方同意呢?是直接問對方嗎?詢問性意願「做不做愛?」是否就像「吃不吃飯?」、「打不打球?」、「幾點放工?」這些閒話家常的話題?顯然不是,突然其來的性邀請恐怕會令人不安,是性騷擾的一種。於是有些人採用性暗示的方式,但如果是帶有性意味而令對方不安的行動,這也是性騷擾。那怎樣才可以與對方有性方面的溝通或交流,但又不會觸犯性騷擾呢?這是支持性解放思想的人需要深思的問題。
學者Neil Malamuth曾指出「敵意男性氣質」(hostile masculinity)及「性隨便」(sexual promiscuity)的特質能預測性暴力。[2]「性隨便」的分類名稱後來修訂為另一較中性的字眼「非人際的性傾向」(impersonal sexual orientation),但意思都是一樣。[3]另外,近年愈來愈多研究指出第三個因素與性暴力有關,就是觀看色情。至2020年,已有大型研究(meta-analysis)顯示色情和男性性暴力的巨大關係。[4]也有研究指出男性看得愈多色情(特別是暴力色情),就有更多性暴力的傾向。[5]此外,色情對高中男生來說是危險的性劇本(sexual scripts),往往能預測性暴力。[6]也有研究指出,對年青男性來說,觀看色情能預測性侵犯和性騷擾。[7]
女性性解放原來是一種父權?
女性性解放受到第二波女權運動的支持,就是認為女性可以與任何人有性行為,取得同意就可以了。因此,一些第二波女權運動的人士經常批評#METOO運動,認為這是「新清教徒主義」,甚至有100個著名的法國女演員及知識份子聯署「反#METOO宣言」,譴責#METOO運動。宣言第一句就指出:「性侵害是重罪,但持續或笨拙地追求女性無傷大雅,獻殷勤也是人的自由」[8]另一段更批評#METOO「就像昔日的獵巫行動,從新見證著清教徒主義以所謂更美善之名,即是聲稱主張女性的自由和保護,但只是奴役她們為永遠受害者的地位,把她們降低為男性沙文主義者惡魔手下任人魚肉的獵物。」[9]
然而根據不少被女性的經驗,這種思想不單沒有解放女性,更是傷害女性,因為這種文化令男性更容易得到性,而不需要為女性提供任何的情感依附。專欄作家范巴達姆(Van Badham)更認為女性性解放其實是增加了男性的性權利,是一種父權(參That’s patriarchy: how female sexual liberation led to male sexual entitlement)。作家大衛奎因(David Quinn)指:「今日的性行為規則只有一個——取得同意(consent),男人便理解女人都是潛在地是常常準備好有性行為(potentially always sexual available),因為這是『解放』的意思。」如果男人對女人持這樣的理解,而女人自己也推動這種思想,就難怪有男人公然地到處獵艷,放任地向不同的人作出性要求。但諷刺的是,當女性聽到性要求,並不是輕鬆拒絕就完了,而是如果她們感到不安,那男人的行動就是性騷擾、就是不當了。
人格主義性愛觀是出路?
我們看到#METOO運動感染全世界甚至亞洲。性解放的社會實驗開始讓人看到性不是像踢足球般的平凡活動,鐘擺似乎開始逆轉。但我們有什麼出路呢?社會是時候需要思想應該抱持哪種性哲學觀點。許多人不明白「性」與「愛」為何要連在一起。但「愛」其實是對性濫用和扭曲的限制,讓自己不會沉溺在自我中心的樂趣,這樣能將性的正面功能發揮,和對負面潛能抑制。一旦脫勾,「性」就像脫韁野馬。這就是人格主義性愛觀。人格主義性愛觀主張性與愛之間有緊密連繫,性愛是兩個人格(而不單是抽離的身體)的聯合,而性與整全人格發展和美善人際關係不可分割。性解放傾向認為與任何人都可以發生性行為,只要對方願意,但人格主義性愛觀則傾向認為只會與特定人士發生性行為,僅僅是「取得同意」遠遠不足夠。後者主張美好的性是有規範,不會輕易向他人作出性方面的行徑。如果愈來愈多人相信及實行這看法,我們就更易分辨在哪種場景和人際關係才是表達性要求的合宜處境,性表達的界線共識就更清楚,曖昧情況大大減少,從而降低性騷擾的風險。
[1] 參平等機會委員會的網頁:https://www.eoc.org.hk/zh-hk/about-the-eoc/eoc-policies/sexual-harassment-between-external-parties-and-eoc-staff
[2] Malamuth, Neil & Sockloskie, Robert & Tanaka, Jeffrey. (1991). Characteristics of Aggressors Against Women: Testing a Model Using a National Sample of College Students. Journal of consulting and clinical psychology. 59. 670-81. DOI: 10.1037//0022-006X.59.5.670.
[3] Penke, L., & Asendorpf, J. B. (2008). Beyond global sociosexual orientations: A more differentiated look at sociosexuality and its effects on courtship and romantic relationships. Journal of Personality and Social Psychology, 95, 1113-1135. DOI: 10.1037/0022-3514.95.5.1113
[4] Wright, P. J., Tokunaga, R. S., & Kraus, A. (2016). A meta-analysis of pornography consumption and actual acts of sexual aggression in general population studies. Journal of Communication, 66(1), 183–205. DOI: 10.1111/jcom.12201
[5] Malamuth, N. M., Addison, T., & Koss, M. (2000). Pornography and sexual aggression: Are there reliable effects and can we understand them? Annual Review of Sexual Research, 11, 26–91. DOI: 10.1080/10532528.2000.10559784
[6] D’Abreu, L. C. F., & Krahé, B. (2014). Predicting sexual aggression in male college students in Brazil. Psychology of Men & Masculinity, 15, 152–162. DOI: 10.1037/a0032789
[7] Peter, J., & Valkenburg, P. M. (2009). Adolescents’ exposure to sexually explicit Internet material and sexual satisfaction: A longitudinal study. Human Communication Research, 35(2), 171–194. DOI: 10.1111/j.1468-2958.2009.01343.x
[8] https://www.hk01.com/%E4%B8%96%E7%95%8C%E5%B0%88%E9%A1%8C/442955/%E7%95%B6%E6%B3%A2%E8%98%AD%E6%96%AF%E5%9F%BA%E7%8D%B2%E7%8D%8E-%E6%B0%B4%E5%9C%9F%E4%B8%8D%E6%9C%8D%E7%9A%84%E6%B3%95%E5%9C%8Bme-too%E9%81%8B%E5%8B%95
[9] https://worldcrunch.com/opinion-analysis/full-translation-of-french-anti-metoo-manifesto-signed-by-catherine-deneuve
其他參考:
That’s patriarchy: how female sexual liberation led to male sexual entitlement
https://www.theguardian.com/commentisfree/2018/feb/02/thats-patriarchy-how-female-sexual-liberation-led-to-male-sexual-entitlement
#MeToo, Traditionalism, and the Aftermath of the Sexual Revolution
http://uchicagogate.com/articles/2018/10/25/metoo-traditionalism-and-aftermath-sexual-revolution/
Is Feminism the Answer to Sexual Harassment?
https://www.nationalreview.com/2017/12/sexual-harassment-feminism-how-sexual-liberation-brought-us-here/
Victims of the Sexual Revolution
https://cmda.org/victims-of-the-sexual-revolution/